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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卷 - 第卅三章 麗人

冬茉≪朱牆攻略≫  - 发布于2020-04-08 12:20:47am

其他·同人


這一夜後宮家宴,成年皇子為避嫌,皆一律不得出席,只有待次日的廷臣宴時,才與皇帝及宗室王親共聚一堂,歡慶冬至。

由於恆祥與恆禎皆尚未娶親,二人便一如既往地到重華宮與恆祚及二位側妃共用晚膳,而其他姬妾則依舊在翠雲館裡,或共聚,或獨酌。在這種場合,歆亮話雖不多,卻還是如往常般端莊得體;倒是懷瑜因宋銘獲罪而害怕自己會受到牽連,竟比往日更為精心妝扮,使盡了渾身解數來討恆祚歡心,卻未發現恆祚已是面若冰霜。故此,較為年幼的恆禎全程是如坐針氈,手足無措。

恆祥一向無拘無束,生性自由不羈,更不時微服出宮,化名到坊間詩社與京中文人墨客詩酒娛心,對於風花雪月之事自是不陌生。他邊喝著酒,邊用眼尾打量著坐在對面的懷瑜。她依然如以往一般美得不可方物;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動一靜皆是說不出的嫵媚,一身妃色蜀錦緞衣袍更是顯得她容光如玉,嬌豔奪目。只可惜美則美矣,他仍舊覺得她身上少了些高雅氣度,再聽她說話的語調,他一時沒忍住,竟就嗤笑出聲。

懷瑜聽見了恆祥的笑聲,兩彎月眉微微蹙起,雙眼半瞪著他,問道:“十二弟怎麼了?”

剛夾起一顆蜂蜜炒栗子的恆祚聽了也挑起了眉,不解地睨了他一眼,似在詢問他為何發出這般帶有譏諷意味的笑聲。

恆祥察覺了自己的失態,有些尷尬地望著坐在上首的恆祚,見恆祚臉上並無不悅之色,即暗自鬆了口氣。他有些尷尬地乾笑幾聲後,才對懷瑜道:“沒什麼,只是見宋嫂子色茂開蓮,恆祥一時忘情而想起了沈休文筆下的銅街麗人。” 說完,便自顧自地繼續喝酒。

恆祚一聽不禁大笑出聲,剛吃下的一口淮山藥燉羊肉湯也差點沒噴出來。歆亮略通詩文,自然也聽出了恆祥話中有話,卻礙於規矩儀態,只得拿起絲帕掩著嘴,努力地憋著笑意;而坐在恆祥身側的恆禎先是一笑,再膛大了眼,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恆祥:“十二哥.....您......!”

恆祥見恆祚還未止住笑意,便也一樣膛大著雙眼瞪著恆禎,再學著他高亢的語氣,道:“我怎麼了?宋嫂子確是個麗人啊!你敢說不是嗎?”

懷瑜對詩文不若其他人般精通,只聽見恆祥說起「蓮」及「麗人」,便認定了恆祥是在誇讚她面容姣好,心裡更是沾沾自喜,卻又不想在恆祚面前表現得過於得意,便嬌滴滴地對著恆祚道:“十郎,從前曾聽您說過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十郎您覺得我擔得起如此盛譽嗎?”

恆祚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卻見懷瑜一臉巧笑,臉上的笑紋不由得又逐漸加深,潦草道:“十二弟見多識廣,閱美無數。你必然是有你的過人之處,方得十二弟如此盛讚。” 說完再轉過身,半瞪著恆祥,含笑斥道:“你若吃醉了就早些回擷芳殿安置。在這兒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恆祥知道恆祚是在替他圓場,他雙眉一揚,順水推舟地裝傻充愣,道:“欸,十哥怎麼動怒了?是覺著蓮不好嗎?蓮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乃花之君子者也!”

懷瑜雖不甚明白恆祥所說的話,卻也不願在人前暴露了自己的短處,只得勉強笑道:“蓮花美則美矣,卻過於清麗寡情。我仍對芍藥情有獨鍾。”

恆祥一時沒忍住嘴,道:“宋嫂子此言差矣!有道是庭前芍藥.....”

“十二哥您是醉糊塗了!” 恆禎忙喊道,他見恆祥住了口,再賠笑道:“宋嫂子莫要見怪,十二哥但凡喝多了,便會詩興大發,偶時還會口無遮攔。宋嫂子大人有大量,切莫與十二哥計較!” 見懷瑜一臉迷茫地望著他,便知她並不知曉恆祥差點衝口而出的詩句,心中暗鬆了一口氣,笑道:“家家有芍藥,不妨至溫柔。芍藥柔美溫香,與瑜嫂子很是相宜!”

端坐在上首的恆祚更是捏了一把冷汗,先前的笑意轉瞬全無。眼見恆禎及時圓了過去,才稍稍鬆了口氣。懷瑜本就愛耍性子,先前說的「銅街麗人」尚算隱晦,她未必聽得明白,大可以一笑置之。可若是讓她聽見了「庭前芍藥妖無格」這等詩詞,那這一夜準會鬧得雞犬不寧,徹夜難安。

原不想說話的歆亮也察覺到了恆祚臉色的變化,忙溫婉地笑道:“十四弟說得極是!芍藥承春寵,何曾羨牡丹。宋妹妹柔情似水,侍奉十郎體貼入微,又承寵多年,宋妹妹配以芍藥是最合適不過了!”

懷瑜聽歆亮那麼一說,頓覺稱心如意,臉上的笑更是愈加燦爛。她紅著臉,望著恆祚俏聲道:“我就知道十郎最疼我了!”

恆祚對懷瑜的耐心雖已日漸淡薄,卻也不願惹了她不快,便也笑吟吟地望著她,溫聲道:“你知道便好。芍藥風姿綽約,妖嬈嫵媚,與你皆是極好的。” 後再不著痕跡地朝歆亮投以一個感激的眼神,見歆亮微微頷首,才笑道:“今兒才冬至,你們一個個怎就惦記起立夏的芍藥與盛夏的蓮?水仙凌波開,臘梅報春來。此時此刻賞梅看水仙方合時宜。” 說起梅花,他不自覺地就露出了極為柔和的笑。

恆祥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便站起了身,笑著向懷瑜鞠身賠罪道:“宋嫂子,是恆祥失言了,恆祥向您賠罪!” 後睨了恆祚一眼,見他獨酌自飲,便知他一門心思已不在席上,便長嘆一聲,意味深長道:“明朝萬一西風勁,爭奈朱顏不耐秋。蓮確實不合時宜啊!” 說著又乾下了一杯。

懷瑜看著他們一人一句說得興起,自己雖然知道他們是說著蓮和芍藥,可是自己卻全然插不上嘴,就像是個多餘的局外人,只得呆坐在一旁陪笑。她燦爛明媚的笑雖依然凝在唇邊,可是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卻已逐漸黯然落寞。

這一夜,恆祚宿在歆亮的東配殿裡。已卸了妝,換了身寢衣的懷瑜正枯坐在鋪了一床鵝毛絨暖毯的酸枝木美人塌上想著心事,聽著耳邊隱約傳來的陣陣低沈而深邃的琴聲。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對正替她披上大氅的如春喃喃道:“你說十郎心中是否還有我?我怎覺他與我逐漸生分了?” 說完,即幽幽地唱道:“問秦淮舊日窗寮,破紙迎風,壞檻當潮,目斷魂消。當年粉黛,何處笙簫?”

如春知道這是《桃花扇》裡的一段曲,心頭一緊,急切道:“夫人,這曲兒不吉利,您快別唱了。”

懷瑜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輕笑道:“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 她隨手拿過一旁的象牙梳,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髮尾,邊繼續吟唱:“罷登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酒無聊。白鳥飄飄,綠水滔滔,嫩黃花有些蝶飛,新紅葉無個人瞧。” 她清綿宛轉的歌聲伴隨著屋外紛飛如柳絮飄落的點點雪花,拉長了漫漫冬夜的無限哀怨與愁恨。

這幽怨的歌聲隨風飄送到了歆亮所居的東配殿。歆亮是知道這支曲的,也聽出了懷瑜曲中的無奈與哀嘆。她撥弄著琴弦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怔怔地望著坐在一旁看書的恆祚,細聲問道:“十郎,您不去瞅瞅宋妹妹嗎?”

恆祚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道:“她愛唱就由著她唱吧!” 再翻了兩頁書,見歆亮似乎還未回過神來,那愣愣的樣子與平日裡的秀雅持重截然不同,不禁笑著打趣道:“母親今日與我說起一闋詞。你說汴水與泗水,是否已流到了瓜州古渡?” 恆祚笑吟吟地望著她,饒富興致地想著她會作何反應。

歆亮望著恆祚溫柔的笑臉,心跳頓時莫名加速,腦子似乎糊成了一團。她思來想去都想不透恆祚是指哪一闋詞,一次又一次的搜腸刮肚依然一無所獲,最後只得既無奈又不解道:“汴水與泗水自會流入淮水。殿下何出此言?貴妃娘娘何故忽然與您談詩論詞?” 見恆祚原本興致勃勃的一張臉逐漸沉了下來,忙問道:“我是否說錯了話拂了您的興致?” 她邊說,邊把頭垂得低低的,完全不敢面對恆祚。

恆祚素知歆亮為人較為古板,只因晚膳時見她主動說了幾句,再想到他禁足的這些日子,歆亮必然沒少受懷瑜的氣,便起了惻隱之心。如此一來,於情於理,他今夜都該好好陪她說說話,萬沒想到竟是話不投機。他暗自在心底嘆了口氣,淡淡道:“是樂天的《長相思》。” 他放下了手中的書,想起皇帝與貴妃多年情好甚篤,不自覺笑嘆道:“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又是思,又是恨,也惟有用情至深之人,方能生出如此複雜情愁啊!”

歆亮聽了恆祚這麼一說,方才想起恆祚先前所說的汴水及泗水正是《長相思》的上半闋: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這闋詞,她是懂的,她原也可以藉詞向恆祚表達她的相思之情,屆時一切水到渠成,也不辜負今夜如此良辰。可現如今再說的話便是矯情。她無比悔恨,無比沮喪,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自嘲道:“都怪妾才疏學淺,掃了殿下雅興。” 說完,她默默地望著恆祚,明明兩人近在咫尺,怎麼她只覺得兩人已是天各一方。

次日便是冬至廷臣宴,所有成年皇子,從二品以上大臣,及有功勛者皆得列席。這是難得君臣同樂的場面,是皇帝施恩籠絡屬臣的絕佳時機,更是繁華盛世的象徵。乾清宮內一時高朋滿座,輕歌曼舞,菜品更是精緻無比,味味皆是玉盤珍饈,鳳髓龍肝,極盡奢華,花樣之多,無下箸處。

秦正輕輕擊掌,一片輕柔的箜篌絲竹之聲悠然響起,無數姿容俏麗,身著七彩舞衣的南府歌舞姬如燕般翩然舞入殿內,隨著悠揚樂聲載歌載舞。歌舞姬們一個個面容嫵媚如仙,舞姿輕盈婀娜,輕柔飛舞在仙音飄飄及眾人的眼波之中。一陣陣脂粉香氣隨著舞姿撲面而來,教人應接不暇的同時,亦不禁為之目眩神迷。

與恆祚同座的恆祥卻不為這曼妙舞姿所動,桌上的山珍海錯也引不起他的食慾,便逕自獨酌獨飲。百無聊賴之下,他瞄見坐在另一邊的恆禮亦是興趣缺缺,便笑著舉起酒杯,默默地敬了他一杯,而恆禮亦極有默契地舉杯與他對飲。一旁的恆祚見了,頓覺驚奇,問道:“你與八哥何時變得這般要好了?”

恆祥聽出了恆祚語氣中的淡淡疑慮,雙眉一揚,笑著打趣道:“我與八哥一向交好,多年來共赴的寧王府賞詩宴更是不計其數。” 見恆祚沈默不語,即笑著替他添了一杯酒,邀飲道:“這羊羔美酒滋味獨特,融酯香、奶香、果香、藥香於一體,您且嚐嚐!”

恆祚睨了他一眼,不以為意地淺酌了一口,驚訝嘆道:“酸甜適度,確實不錯!” 見恆祥又喝下了好幾杯,雙眉隨即不悅地皺起,勸道:“可你也別貪杯,這兒是乾清宮,你要是生出昨夜那般的事端,我可保不了你。”

恆祥失笑道:“十哥何曾見我喝醉了?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輕笑幾聲,指著酒壺,故作神秘地低聲道:“據聞此酒還有開胃健脾,增補元氣,壯腰益腎之效。銅街麗人正凝情待價,此酒於您最為合適!” 說完還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也不理會恆祚哭笑不得的神情,趁無人注意,就藉著酒醉之名,悄悄離席了。

他離了之後,恆祚再獨酌幾杯,潦草地應對了幾句大臣們的敬賀,眼見恆禮亦悄然離席,才默默向皇帝行禮告退。

今夜是十一月十六,天際那輪明月比十四的月光來得飽滿明亮,柔和的瑩白色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間行走,伴著冬夜的薄霧茫茫,稠密地互相交織重疊著,把整片朱牆金瓦,雕欄玉砌,一併籠罩在這一片銀色光暈之中。恆祚才出了乾清宮,就見恆禮與恆祥隨性地站在白玉欄杆前談笑風生,兩人在那朦朧月色的照耀下,完全不似宮裡的皇子,倒像是瀟灑飄逸的才子與雲遊四方的俠客。恆祚微微一笑,也許這就是他得以無後顧之憂地與這二人相交的緣故吧!既知這二人無心於權鬥,他便也無須有任何防範之心,更不必憂心手足情分會因奪嫡之爭而變得生分淡薄。 他唇邊勾起一抹寫意的笑,悠悠道:“乾清宮的昌平歡笑與綺靡繁華竟敵不過如銀月色。父皇要是知道了,定要說我們一味賣弄風雅,胸無大志。”

恆禮微微頷首,笑道:“難得今夜明月如玉盤,月色如寧潭,若皆付與觥籌交錯,豈不負了這月明星稀的大好美景?”

恆祥笑著調侃道:“十哥,聽聞您在圜丘齋宮曾說起「嬋娟」,您此刻心中盼著與誰共看嬋娟?”

恆禮見恆祥一臉玩味的笑,又見恆祚臉上閃過一絲窘迫,便也笑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此詞乃東坡思念其弟子由時所作,十弟與十二弟果真兄友弟恭,令人動容!”

恆祥沒想到恆禮會有這番言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只好一臉尷尬的轉過了身。

恆祚從未見恆祥這般啞口無言,便順水推舟道:“八哥所言甚是!《詩經》有雲:“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平民兄弟本當如是,天家兄弟更當如是。”

恆祥嗤然一笑,有些鄙夷地睨了恆祚一眼,道:“十哥這話我可不敢當!您心中所思分明另有其人。事無不可對人言,您心有所思亦非什麼見不得人之風流豔事,何必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他,更何必拿我當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