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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卷 - 第四十章 碩人頎頎

冬茉≪朱牆攻略≫  - 发布于2020-04-11 12:13:35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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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初五。京城已漸漸不再下雪,反倒下起了綿綿春雨。寧國公府的一草一木也在這一片潤物細無聲的毛毛春雨中,隨著地中陽氣上騰抽芽。國公府雨中景色是極美的,濛濛細雨蘊染了府中園林的各個角落,遠看就像是一幅濃抹淡描的水墨丹青。

此時,穿著一身淺碧色銀紋繡並蒂海棠襯衣的璟嫿正站在廊下看著雨水由屋簷滴落而濺起的一朵朵小水花,腦海中則勾畫著御花園的春景,臉上盡是一抹怡然自得的微笑。正想得出神時,忽覺肩上一暖,轉身一看,原來是墨梅替她披上了大氅,道:“姑娘,馬車經已備妥。”

璟嫿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目光仍舊留戀在雨景中。良久,才問道:“東西都帶上了?鸚哥兒呢?”

墨梅笑吟吟地撐起了油紙傘,道:“都帶上了。不過小住幾日,您就離不開鸚哥兒了?” 說著,她即小心翼翼地扶著璟嫿走下階梯:“姑娘仔細腳下。”

璟嫿微微瞥了墨梅一眼,閒閒嘆道:“是啊!常聽阿娘道宮中長夜漫漫,我自然得帶上鸚哥兒,夜裡與我相看兩不厭。” 說完,她臉上揚起了一抹慧黠的笑。

墨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哪是呢!您心中就只有冰心玉壺,哪兒還有鸚哥兒什麼事!”

璟嫿白皙的雙頰隨即飛起了兩朵紅雲,她含笑帶怒地瞪了墨梅一眼,想出言辯駁,卻又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良久,她才靜靜道:“休要胡說。讓人聽了去就不好了。”

自打知道要選秀以後,她一顆心就像是被風雪吹落的紅梅般,找不著歸宿,只能無助地在刺骨寒風中飄蕩,無奈地在寒冷風霜中漂泊。每每入睡前,腦海中都會閃過無數怪誕不經的畫面,無論是與素未謀面的王公貴族結縭,或是成為萬人之上的天子嬪御,都令她無法接受。 這樣的夢魘夜夜都冥頑不靈地糾纏著她,吞噬著她的心智。就在她要放棄而認命的時候,一幅提了《白梅》的《墨梅圖》就如徐徐春風般出現了,為她已然如寒冬般的心帶來了一絲溫暖。心雖仍舊無處安放,可是她卻莫名地不再感到無助與驚慌。生辰前夕收到的那枚玉佩更是讓她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心中那股溫和的春風不僅把風霜吹走了,還一直靜靜地、悄悄地,把她吹向了那個與她在雪後談詩賞梅的人。

主僕倆說笑間就來到了樂道堂。璟嫿原以為舒和會一同入宮,卻見她只是穿著一身家常的對襟長袍,頭上也只是梳著尋常髮髻,遂疑惑地問道:“阿娘,您不同女兒入宮嗎?”

舒和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她邊替璟嫿理了理垂落在鬢邊的髮絲,邊叮囑道:“都道春困秋乏。每每入春,阿娘就懶得出門。你入了宮就替額娘多陪陪你姨母,好好學規矩,別給她添亂子,知道嗎?”

璟嫿看著舒和眼底的兩抹烏青,心疼道:“阿娘怎生憔悴了?您總說早寢以當富,夜裡就別傷神打絡子了。” 説罷,她睨了眼一旁神采奕奕的竹韻,雙眉頓時不悅地蹙起,道:“阿娘,您聽女兒一句,奴才要是不忠心,就趁早打發了去,省得來日徒惹是非無窮!”

舒和見璟嫿滿臉敵意地睨著竹韻,忍俊不禁道:“福善之門莫美於和睦,咱們府裡上上下下都好好的,何來是非?” 見璟嫿依然滿臉不悅,再笑著輕拍了一下她的小臉,道:“疑人勿使,使人勿疑。若都似你這般疑心深重,草木皆兵,阿娘豈不無人可信,無人可使?” 說著,她就攜著璟嫿的手走出正殿:“時候不早了,快去吧!別教你姨母等急了。” 

璟嫿原想再多說幾句,無奈舒和對竹韻是十分的信任,便也只好作罷。她匆匆地往殿外望了一眼,只見周圍景色仍是一片雨濛濛,似乎還飄著微微細雨。她有些猶豫地回過頭,卻見舒和已經在替自己系好大氅的帶子。她雙眼微怒地瞪了竹韻一眼,再朝舒和綻開一抹嬌俏的笑:“阿娘,您仔細底奴才就是了。女兒入了宮自會替您給皇貴妃姨母問安。”

在殿門外守候的車夫們正對著漫天飄雨發愁,墨梅見了即打趣道:“一個個愁什麼呢?咱們姑娘是金枝玉葉,姑娘出行,老天爺定會把雨停!” 也許是巧合,墨梅話音剛落,那綿綿細雨就漸漸停下了。

璟嫿上了轎後,一行人就經由東二府門離了寧國公府,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因舒和沒與璟嫿一同入宮,車裡多了個位置,璟嫿便讓墨梅與自己一同乘著暖轎。主僕二人一路上有說有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轎夫說已過了神武門。

此時,定貴妃、文貴妃與安妃正在承乾宮與皇貴妃說話。四人圍坐在西暖閣花梨木羅漢圍榻上,榻上的金絲楠木小桌則擺著幾碟小廚房精心烹製的點心。眾人說起襄嬪時,俱是一臉鄙夷。

定貴妃一臉得意地提起除夕送花的事,“您沒瞧見,我與安妹妹不過隨口說說,襄嬪就聽得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瞧著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可真是大快人心!” 說著,再望向坐在睿和身旁的文馨,道:“到底是文妹妹才智過人,想得出松柏無花無果及杏花結局潦倒,我就要看看她能威風得了多久!”

文馨微微笑道:“我不過是弄小巧罷了。松柏與杏花原都是好兆頭。松枝傲骨崢嶸,柏樹莊重肅穆,且四時長青,歷嚴冬而不衰;杏花原為有幸花,嬌嫩柔美,春色滿園,與她的年紀是極為相宜的。”

定貴妃不屑道:“小小年紀一股子狐媚,裝天真扮無知地博皇上喜歡!還盼她春色滿園?我就盼著她長居冷宮!”

睿和不置可否,淡淡笑意中帶著些許厭惡之色,緩緩道:“一念而從善,一念而從惡,一念而成佛,一念而成魔。這世間的好與壞,得與失全都在一念之間。她覺著我們是好意,那便是松柏常青,春色滿園;若覺著我們是惡意,那便是無花無果,潦倒而終。”

安妃微微頷首:“姐姐材高知深,妹妹望塵莫及。”

定貴妃頗為不解,不甘心道:“難不成就這般袖手旁觀,任由她為所欲為?每日晨昏定省藉故遲到不說,還虐打宮女,媚惑主上。來日若是生了個哥兒,這後宮豈不都要隨了她姓?”

此言一出,文馨與安妃臉色瞬間一凜。誰都知道皇貴妃已是儼如皇后般的存在,整個後宮都在皇貴妃的掌握之中。定貴妃說這樣的話,就像是在說著睿和的皇貴妃之位坐得並不安穩。暖閣裡的氣氛隨者眾人的沈默而逐漸變得凝重與尷尬。文馨凝視著睿和的雙眼更是閃過一絲憂慮。

只見睿和波瀾不驚地拿著茶盞品茶,絲毫沒被定貴妃說的話影響。其實她在後宮浸淫了那麼多年,她十分清楚嬪妃侍寢與懷不懷得上龍胎從來都是兩回事,就是懷上了,生不生得下也都得另當別論。對於這一點,她是最清楚不過的。她下意識撫了撫自己平坦多年的小腹,再與身旁的文馨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和婉地笑道:“她說入春後身子不適,我也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她沉吟了片刻,再深深地瞅了定貴妃一眼:“宮裡從來就只有一位主子。同是侍奉皇上的人,何來後宮隨她而姓之說?定姐姐這話在我這兒說說也就罷了,要是無心之言被有心之人傳了出去,橫生是非煩惱不說,還有損定姐姐賢良名聲。如此得不償失,豈不苦哉!”

經睿和那麼一說,定貴妃方覺自己失言,忙起身跪下,惶恐道:“嬪妾言語有失,請皇貴妃責罰。”

睿和嫣紅的唇邊勾起了一抹溫婉的笑,邊示意她回到座位,邊道:“什麼責罰不責罰的。做妹妹的不過是要提醒姐姐一句......” 她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定貴妃,再緩緩道:“聚。蚊。成。雷。”

定貴妃不明所以地望著身旁的安妃。安妃靜默思忖片刻,隨即會意道:“眾喣漂山,聚蚊成雷。姐姐教誨,妹妹銘記於心!”

睿和微微頷首,道:“禍固多藏於隱微,咱們都得時時謹記啊!” 話音剛落,碧雲便走了進來,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睿和淡淡笑道:“讓她進來吧!”

文馨笑吟吟地望著睿和,道:“姐姐的外甥女來了?”

睿和精緻的臉上揚起了一抹極為亮麗的笑:“你們來得真巧,我那外甥女今日入宮小住,小妮子不懂規矩愛說笑,往後還得請各位姐妹多多擔待!”

三人互相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都知道那是早被皇貴妃相中的兒媳婦。

在暖閣外等候的璟嫿也不記得自己究竟駐足了多久,她歡欣的笑容依然凝在嘴邊,可一雙眼卻是怔怔的,背上也因新冒的汗珠而感到有些寒涼,把她逐漸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正想攏一攏身上的大氅時,就見碧雲滿面笑容地朝她走了過來。

璟嫿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散落在鬢邊的碎髮,再隨著碧雲的腳步緩緩走了進去。她先按著規矩向睿和行禮請安,過後再一一見過定貴妃、文貴妃與安妃。

睿和眼底快速閃過一絲滿意的笑意,慈和地朝璟嫿伸手:“嫿丫頭快到姨母這兒坐!”

璟嫿笑著把手放入睿和溫暖的手心裡,坐到睿和身邊,一雙大眼也趁機迅速地掠過暖閣裡三位素未謀面的嬪妃,發現睿和的位分雖是最高的,可是當中年紀最大似乎是定貴妃;她五官精緻,肌膚勝雪,可是眼角邊隱隱約約可以見到歲月無情留下的痕跡,笑容雖親切,言談也算熱絡,然卻讓人感受不了半點真誠;文貴妃身姿纖弱,神色溫柔,秀麗的雙眸卻隱隱透著一股堅毅;安妃看起來最為年輕,話也最少,一張秀淨的臉龐,一顰一笑皆是貞靜之態,雖不十分出挑,卻散發著濃濃的大家閨秀氣質。

“姑娘多大了?”

璟嫿勾起了一抹恰如其分的微笑,迎上定貴妃用濃妝襯托得極為嬌媚的雙眼,道:“臘月時剛過十六歲生辰。”

定貴妃“喔”了一聲,再細細地打量著璟嫿,過了半晌才嘆道:“姐姐豔冠群芳,就連姐姐的外甥女也生得明眸皓齒,真真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

安妃聞言也禮貌笑道:“螓首蛾眉,美目盼兮。說的正是葉家姑娘呢!”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詩經》。原說的是齊國公主,莊姜出嫁時的盛況。公主尊貴無比,容貌傾城,雖嫁與衛莊公,成了一國之母,可因婚後無子,最終失寵於君王,鬱鬱而終。璟嫿雙手微微顫抖,有些不安地望向身旁的睿和。

睿和輕輕攬過璟嫿的肩,安撫似的輕拍了拍她的背,淡淡笑道:“小妮子最經不起誇了。碩人其頎,碩人敖敖,你瞧她這身子,哪有莊姜的修美頎長?說穿了也不過一小小碧玉罷了!”

文馨一直保持沈默,望著璟嫿的雙眼雖十分親切,卻隱隱透著絲絲惆悵。半晌,才扯開一抹溫和的笑:“姐姐所言極是。前兒皇上誇了恆祥幾句,他可得意了好些時日,我瞅著還懶怠了不少。這年紀的孩子確是最經不得誇了!”

眾人笑著寒暄了幾句之後,就一一離了承乾宮。

睿和與璟嫿在暖閣裡說了不少話,由選秀須注意的事,到後宮的趣聞軼事,璟嫿都聽得津津有味,先前的不安也就一掃而空了。

接近傍晚時分,恆祚才離了養心殿。自從接掌了理藩院之後,他就變得越來越忙碌。每日下朝之後都有處理不完的公務,加之近日皇帝偶感風寒,部分奏摺在皇帝閱覽之後,都交由他代筆批示。細細想來,自祭天以後,他又代皇帝主持了冰嬉大典,如今非但執掌蒙古要務,還代批奏摺,面對皇帝如此重用,他明知不該,卻還是不禁對密匣裡遺詔上的名字有了猜想。

想著想著,就來到了承乾宮。他剛越過垂花門,見宮人們在西配殿裡忙進忙出,當中似乎有張十分熟悉的面孔。他心下一喜,忙闊步往正殿走去。人還未走近暖閣,就聽見陣陣女子說笑聲隱隱入耳。他認得那清脆又純粹的笑聲,自那日雪中邂逅,那聲音已不知不覺不停迴盪在耳邊,不屈不饒不斷纏繞在心間。恆祚心頭一怔,只覺心中某一根弦似乎再次被人輕輕撥了一下,還發出了絲絲纏綿繞耳的悠悠琴聲。

暖閣內的情景被一座紫檀木萬紫千紅屏風遮擋了,他看不見裡邊的談笑風生,只聽見笑聲爽朗。似乎是感染了暖閣裡的歡愉,他臉上不自覺地揚起了一抹溫暖的笑,他看著屏風上百花爭妍的春景圖,忽地想起多年前曾讀過的一闕詞:「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當年讀時只為那牆外行人感到可惜。不承想自己如今也成了駐足聽笑聲的牆外行人。他自嘲似的笑著搖了搖頭:但願自己能比詞中行人得命運眷顧,不至於多情而被無情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