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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卷 - 第六十章 西窗事 下

冬茉≪朱牆攻略≫  - 发布于2020-04-18 2:55:06pm

其他·同人


此言一發,四座皆驚。

尤其是對那些本就在西配殿當差的宮女來說,皇貴妃這樣的旨意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

宮女一般上年滿二十五即可出宮。而今西配殿裡的宮女全都被勒令發還內務府,且五年之內不可入後宮侍奉,她們往後便也只可以被派往浣衣局、四執庫、花房、古董房,或是御茶膳房去當差了。這樣一來,那些宮女可說是硬生生地被降了身分;由原本甚是體面的重華宮宮女,降成了微不足道,且難以掙好前程的末等宮女。這樣的消息著實令人難以接受。殿內除了碧雲帶來的宮女以外,其餘的都一臉惶恐地跪倒在地,忙不迭地告罪求饒。

座上的懷瑜膛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瞪著碧雲,胸口更因呼吸急促而不停地上下起伏。她心中有滿腔的怒火,可同時卻也心虛得厲害。過了好半晌,才站起身,訕訕道:“這......左不過是些不打緊的小病小痛,姑姑何必這般興師動眾?”

碧雲恭敬地笑道:“咱們娘娘說了,多病無完身,久病無完氣。即便是小病小痛,也萬不可掉以輕心。再者,腹瀉之症乃因膳食不潔而起。這般粗心大意,侍奉的奴才們責無旁貸。” 說著,她走上前扶著懷瑜坐下,輕聲道:“您是十皇子心尖兒上的人,娘娘對您自然是青眼有加。您只管把身子養好,其餘之事,娘娘會替您周全。”

懷瑜像是個溺水之人抓著救命浮木般緊緊地握著碧雲的手,慌道:“碧雲姑姑,十郎向來寬厚待下,極少苛責下人,即便犯錯,往往只是略施薄懲。您且替我向皇貴妃娘娘求求情,就換個折衷方式吧!她們都是侍候慣了的,且知根知底的,我一時半會也離不開她們啊。尤其是如春,如春事無巨細,事事盡心,我是真離不開如春。” 說著,她眼眶裡即漸漸浮出水霧,楚楚可憐。

碧雲輕拍著懷瑜的手背,安撫道:“夫人莫急。娘娘知您心善,不忍處置宮人,這才使了奴婢前來傳話。娘娘還說......” 她轉身面向跪倒在地的宮女,厲聲道:“奴才們今日可以在一飲一食疏忽大意,他日難不保會行凌辱主上之事。” 隨即,又回過身對懷瑜溫聲道:“夫人,如春有幸得您器重,自然不必離去,可其餘人等是一概不能留了。您也別擔心,娘娘特意挑了些安分恭順的供您差使。沒了那些手腳不乾淨的,您往後便可安枕無憂了。”

碧雲離去後,懷瑜臉色慘白地癱倒在座上,有些虛弱地拉著身旁的如春道:“好厲害的皇貴妃,我錯了,我真是錯了!”

比起懷瑜,如春心中的恐懼更是難以言喻。她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安撫道:“全是奴婢不知規勸而鑄成大錯,夫人萬莫過於自責。”

懷瑜揚起一抹苦澀的笑,道:“罷了。原是我急功近利才失了分寸。眼瞧著東配殿那位有失寵之勢,又與葉家姑娘不睦,便想略施小計對她落井下石。不想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是我蠢笨。”

如春強打起精神,緩緩道:“夫人,要不咱們明日去給皇貴妃娘娘請安?說來,您也許久未曾去給娘娘請安了。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娘娘始終是長輩,晨昏定省總是免不了的,且十皇子乃至孝之人,您若能常在娘娘跟前盡孝,十皇子知道以後,想必心裡是極欣慰的。”

懷瑜面無表情地望著如春,心中仔細地思考著如春這一番話。其實她也不是不曾討好皇貴妃,無奈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彷彿她無論怎麼做都是錯,還常常惹得恆祚不快;久而久之,她便也懶怠了。過了半晌,她有些懊悔地嘆道:“有好些事我由一開始便錯了。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如春忙安撫道:“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夫人還是來得及的。”

懷瑜淡淡道:“但願如此吧!”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懷瑜妝扮整齊,帶著如春往承乾宮去求見皇貴妃。經昨日之事,她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絕對無法在皇貴妃的眼皮子底下耍心計了。她自問並無過人膽識,更無遠大抱負。依她的身世,能成為側妃已是無上榮耀。此時此刻,她只想保住恩寵,永享富貴。如若能得一子半女,她此生足矣。

懷瑜看著一旁那座父親立春時所進獻給皇帝的紫檀木四駿圖插屏,才想起自己已經許久不曾過來晨省了。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時候,睿和已扶著碧雲的手走了進來。睿和見她穿著一身暖白色織錦緞風景紋暗花錦袍,一頭青絲僅僅用白玉芍藥紋扁方簡單地綰起,髮髻上也只用幾枚通草花略略點綴,絲毫不似她平日張揚的作風。這樣素淨的她,竟多了幾分令人忍不住憐惜的嬌弱姿態。睿和笑著問道:“今兒怎麼那麼素?” 見懷瑜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再道:“還愣著做什麼?過來替我梳妝更衣吧!”

如春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有些恍惚地回過神來。她一抬首,就見皇貴妃一雙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眸正瞅著自己,心裡又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片刻後,才忙道了聲“是”,再走上前扶著睿和往寢殿走去。她先把指上的護甲套一一摘下,接過碧雲遞來的象牙梳子,蘸了蘸散發著淡淡薄荷清涼氣息的篦髮水,一絲不苟地替睿和篦髮。

睿和透過鏡子見懷瑜畢恭畢敬的樣子,就連執著梳子的手還微微顫抖,即示意站在一旁的碧雲下你退下,再問道:“瞧你戰戰兢兢的,我有那麼可怕嗎?”

懷瑜愣了一下,完全沒料到睿和會問得這般直接,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回答。良久,才訕訕道:“母親鳳儀萬千,不怒自威,兒媳心生敬畏,不敢不謹慎。”

其實自懷瑜入宮以來,睿和從未像現在這般單獨與懷瑜接觸,反倒是與歆亮相處的時間比較多。懷瑜這樣怯生生的樣子,更讓睿和感到新奇。她輕笑出聲,道:“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我婆媳一場,不必拐彎抹角,有事不妨開門見山。” 她邊翻弄燒藍嵌和田白玉妝匣裡的髮飾,邊漫不經心道:“你兄長下獄之事早已塵埃落定,我著實無能為力。若無記錯,該事不曾牽連於你,你實在不必憂心。” 說著,她又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玉輪,輕輕按揉著臉頰,悠悠道:“人生難免不如意時,來日方長,你須得懂得排遣才是。否則還當如何在這深深宮苑裡存活下去?”

懷瑜放下手中的象牙梳,跪到睿和的腳邊,恭謹道:“母親高貴典雅,兒媳欽佩至極。兒媳自知天資愚鈍又無知,幹下不少荒唐之事,更被糊塗油蒙了心,對嫡福晉之位心存妄想,還多番對您不敬。兒媳著實不孝。” 說完,她眼裡已佈滿水氣。

睿和極富興味地“哦”了一聲,邊用指腹沾了沾玫瑰香膏勻面,邊道:“所以你今日特來請罪?”

懷瑜磕了個頭,忍著淚道:“兒媳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只望能得母親寬宥,讓兒媳得以親近母親風華,灑掃庭除,略盡孝道。於這深宮之中,兒媳形單影隻,還望額娘垂憐。若能得母親一絲照拂,兒媳感激不盡,定當為母親效犬馬之勞。”

睿和邊撲著晶瑩細白的香粉,邊笑道:“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論家世,你父親乃當朝新貴,正值春秋鼎盛之時;論恩寵,滿宮裡何人不知你是恆祚心愛之人?而今翠雲館正殿虛懸,除卻顏氏,當數你身分最為尊貴。我實在不知你為何生出形單影隻之感。再者,我非王侯將相,無須在朝堂之上與人唇槍舌劍,更無須上場殺敵。我區區一個後宮婦人,何須人效犬馬之勞?”

懷瑜的淚原就在眼框裡打轉,現在聽睿和那麼一說,心裡一急,豆大的眼淚隨即流了下來,哽咽道:“母親,您是個明白人,您懂的。”

睿和的唇邊勾起了一抹極為溫柔的笑。她放下了手中的粉撲,再彎下身,把了懷瑜一把,柔聲道:“先起來吧!一大清早便這般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 她拿出手帕替懷瑜擦了擦淚,再笑著讚嘆道:“真是個顏如舜華的美人兒,如今這般梨花帶雨,誰能不疼惜啊?”

“母親?” 懷瑜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睿和指了指身旁的紫檀木芍藥紋坐墩,輕聲道:“坐下說話。” 隨後,她把妝匣裡的珠釵髮飾一支又一支地比在懷瑜的髮髻上,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凡是人,都免不了有犯錯的時候。故而才有了下半句的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她正了正懷瑜的髮髻,深深地凝視著一臉不解的懷瑜,正色道:“你入宮的這些年,對我這個名義上的婆母確實多番不敬。” 隨即嗤笑道:“莫說灑掃庭除,便是每日的晨昏定省也不曾見你蹤影。若真要說起你的不是,還真是罄竹難書!” 隨後斂起了笑,緩緩道:“為人兒媳,你縱有千般萬般不是,卻有一點是極好的。”

“兒媳愚昧,實在不知母親此話該當何解。” 懷瑜羞愧得把頭垂得低低的。

睿和勾起了唇角,揚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笑極為溫柔,看起來就像是個慈母正在安撫著自己的親生骨血,可同時卻又隱隱地透著些許嘲諷的意味。她由妝匣裡拿出了一個點翠球芍藥紋頭花放在懷瑜的髮髻上比了比,道:“身為側妃,你很懂得討恆祚歡心,很會投其所好。想當年你為了隨恆祚出塞行圍而發奮學習騎射,活生生把水蔥般的手指弄得傷痕累累,還硬是不肯罷休。那股狠勁兒,旁人就是想學也學不來。你對恆祚的用心,我全看在眼裡。” 她把那枚頭花簪在懷瑜的髮髻上,玩味道:“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何苦穿得這般素淨?回頭若惹得恆祚不快,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懷瑜有些吃驚地撫著那枚極為精緻的頭花,顫著聲道:“母親,此乃御賜之物,華貴無比,兒媳愧不敢受!” 說著,她就要把頭花由髮髻上摘下來。

睿和按住了她的手,重新簪好那枚頭花,語氣溫和而不失威儀道:“你我婆媳一場,沒什麼敢不敢的。我既給了你,你收下便是。也早些回去罷!”

懷瑜愣了一下。她本想再與睿和多說幾句話,再共進早膳,畢竟自己在來之前就已經預備好了一肚子的好話要說,卻萬沒料到那些話根本就派不上用場。懷瑜小心翼翼地望著正在對鏡畫眉的睿和,只見她神情極為專注,臉上根本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懷瑜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雙眼,屈膝道了聲“兒媳告退”,便扶著如春的手離去了。

守候在屏風外的碧雲有些不屑地瞥了她們的背影一眼,才回到寢殿裡。一走進去便見睿和若無其事地戴著護甲套。她近身道:“主子昨夜便料定了宋側妃會前來求見。可見便見罷,您為何還要那般抬舉她?您就不怕自己好心卻養了頭白眼狼,回頭被她反咬一口?”

睿和透過鏡子睨了碧雲一眼,漫不經心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但凡心有所求者,最終必然會為人所用。與其為人所用,不如為我所用。且她所求之事於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的順水人情。如此輕而易舉,何樂而不為?”

碧雲即不屑又不解,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得悶悶道:“主子怎麼說都有理。可顏側妃不也是心有所求?您為何這般厚此薄彼?”

睿和早聽出了碧雲話中的不滿,又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覺得好氣又好笑。她“嗤”的一聲笑道:“你是護主心切,擔心我為人所害,抑或是認為我老眼昏花,識人不清,好壞不分?”

碧雲漲紅了臉,有些怔怔地道:“主子聰慧過人,料事如神,自然不會識人不清,為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