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先生对我还算客气,最重要的是他也从不叨扰我,不像我见过的灵魂老想利用我的能力,要我去照顾在世的某某亲人,要我带信,要我做这办那。我最烦这档事,没利益可图,还落得一身脏的破事。
活着的时候不在乎,死了就别装着在意。死后才领悟到的道理,休想让活着的人觉得是理。
房东先生没要求我为他做什么,可我就是一时好管闲事。
我借故告诉房东阿姨那盆栽是室内植物,爆晒会使植物受伤。初时,房东阿姨对我的建议半信半疑,因为那盆栽里的植物叫太阳神,她觉得不可能太阳神怕强光。瞧她的眼神,我倒觉得是自己愚昧了!仿佛在告诉她,这番薯也怕水土不服,那么耐人寻味。
我只好照着谷歌大神的话本,一字不漏地告诉她,:“这棵太阳神也叫龙血树,不耐强光,但爱喝水,运气好的话,可以等到粉色花开,最重要的是它的作用是净化空气能让人健康。”
房东阿姨听后,先是眯着双眼沉思,接着掩着半边嘴角窃笑,然后点头对我说:“小浅,你说的对,我想起了,老伴曾说过这棵太阳神要在屋檐下,你瞧,我这脑袋竟然忘记了!”
她红了鼻尖,低着头抱起太阳神盆栽像是抱着婴孩,温柔看着盆栽说:“我那老伴还说这太阳神会让我呼吸顺畅呢!我当时还说他吹牛。哎呀,我怎么就忘了,胡乱搬动它呢?”她说这话时,房东先生就在她侧边听着。
俩不约而同微笑着,想必他们同时卷入相同的时间漩涡里回忆着。
之后,她将太阳神挪到凉亭的摇椅旁。
人死后,还能为活着的人留下一段想起就微笑的回忆,那就是最大的遗产。
此后,房东阿姨以为我很懂栽种这活,对我越发热情,园丁的大小事宜都来征求我的意见,我有时候像个园艺达人教她修剪,有时候像个风水大师指点搬移盆栽的迷津。我并没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先生从旁指导的,但也在那一天后,我蹭饭的机会越来越多了。
多次后,我竟没感到厌烦,大概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
我不觉得自己拥有传说中的阴阳眼,也不曾有戏剧性发展,像是受人指点、遗传、发烧、意外或换眼角膜而得来的异能。
上小学后,我的视力突变,看东西越来越清楚,就像有些人的双耳能听见狗才能听见的高频短波,我也一样,视觉特好的那种罢了。
打小就能见着灵体,所以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该存在,哪个又是不该给存在的人见到他们的存在。
大人见我跟空气说话,就在背后议论我撞邪,小孩见我在空气中挥舞便说我鬼上身,见我像是活见鬼。
街头见我,街尾逃走,转角没遇到爱,倒是碰见三姑六婆。偶尔面对面,都捂着嘴转过身,像是见到僵尸得憋气停止呼吸才能躲过我的攻击,我盼着这些人的每一个毛孔都关闭,不必跟我争氧气。
哪怕你好意告诉他,你的亲人就在身边,他也觉得你在胡诌,甚至没听全拔腿就逃。亲情这回事,生前死后是两码子的事。
小学至国中期间也没什么受到灵体的干扰,他们的出现,只让我偶尔受到人们的非议与排挤,倒是人……身边的人才使我受最大的伤害。
我不在意他人的批判,但我的亲人却不能不以为意,尤其,是小我两岁的妹妹,总活在“鬼姐姐”“神叨叨”的阴影下,到处不招人待见。
她高中毕业后,便离乡北漂求学去了,我再也没见到她了,应该说,她也不想见到我吧!
我除了白天黑夜都能见着灵魂,我的双手掌也能碰着,关于这一点,给我带来不少麻烦。
我能戴着墨镜装着见不着灵魂,反正灵魂会避开生人,不会“软碰硬”,只要不跟灵魂对视,他们也不会纠缠。可我的掌心一旦不小心接触他们,或是被他们不小心划过,他们那久违的灵体就会产生知觉,就像麻痹已久的肉体悄然苏醒。
这些灵魂在世间不管逗留多久都如同虚设,能见不能碰,当然有些是例外,如那些执念深的灵魂,身上具有某种能量,其余的,都碰不着生人也碰不到东西。
可是,如若让灵魂得知我的手掌异于常人,便会勾起他们很多小心思。
就像麻将鬼终于摸到麻将,酒鬼闻见酒香一样雀跃。
我上网搜查过类似我双手的案列,还到图书馆翻查过民间奇闻怪事的书籍,却只是少之又少的数据……
相传,能碰到灵体的手有个名称,叫魂扣。
很久以前,有对恋人很是相爱,但好景不长,其中一位比自己先离开人间,从此天人永隔。本以为,有朝一日能到黄泉相聚,却不料黄泉路上的相逢之日,亦是另一个离别之时。
别离的情节不断重复,即使,他们十指紧扣到最后也逃脱不了命运的轮盘。
留给彼此的是情人深陷手背上的指痕,那将会扣着生生世世,来生来世,就算阴阳相隔,也能携手余生。
这是有关魂扣的浪漫传说,我手背的确有印记但不像指痕,所以,我觉得这传说与我的手无关。
相反在一本民间志异提及的一则故事深深吸引着我……
传说,这双能碰到灵魂的手称为鬼手,那是这个人在奈何桥上偷走不属于他的东西,要想破解便得将东西归还原处,而所谓的原处,便是来时道去时路。那是黄泉路,也就是直到死后到黄泉才能归还。
看来,我这辈子休想摆脱这鬼手了。
为了减少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我身上除了墨镜必备,手套也是不能少的,可大热天戴手套这种怪时尚也惹不少回头率,所以,在没有手套的时候,我就握拳。
不知不觉,养了握拳的癖好。
原以为这握拳是即不起眼又卑微的小动作,不关他人痛痒只是自我保护的举止,偏偏就是这卑微的小动作让我痛失高中生涯,失去升学的机会,断送了青春。
我就纳闷,握拳又不是抠鼻子撩脚趾这些不雅举止,怎么就让人不顺眼了呢?
十八岁那一年,升上高中只读了第一个学段,在一次放学途中,被其他高校的学姐围攻。不多,就五位,环肥燕瘦都有,那排场和阵势就像我的巴掌,有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不难猜,中指的位置是她们的老大。
被盯上的理由是看我终日握拳很不顺眼,觉得我想找架打,但什么时候被她们看见我握拳就说不出点来。
那天,我被削去一边的头发,脸颊被掴出两颗寿桃包来,肩膀一道道爪痕,膝盖因逃跑的途中从天桥楼梯摔下,破了一个口子。
我体内的血液跟脂肪一样多,血流如注,染红了两阶梯子。她们见情况不妙便不再对我穷追猛打。
我一拐拐地走回家,引来路人瞠目结舌,多少同情多少泪,多少沉默心就有多碎。
我没有流泪,但真的流了很多血,从我身后看,还会误以为我经期到了呢!
我多希望有人能误以为我是孕妇在血崩然后上前搀扶我一把,或是,就给我一句慰问:“怎么了?”“你好吗?”,但我一句也没听见,活像个透明的行人,也像我常见的灵魂,没有存在感。
有的,只是红绿灯望着我的冤魂在向我招手,对我嗤笑。
家门就在三百米的前方,很近很近,可我觉得越走越远。
是我不想走了吧!
我停在行人道多久,连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想着离开这里。哪怕眼前是个深渊,但只要告诉我,那儿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灵魂,我会立即跳下去。
可是,这世上并不存在没人也没有灵魂的地方。如果有,那一定是无间道了!
有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我肩膀上,我没回头,只听见:“浅,你怎么啦?怎么伤了啊?”
他叫阿达,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也是个妈宝,很听妈妈话。五年级儿童节那一天,他妈妈指着我对他说,别再靠近这奇怪的女同学。从此,他就没在我范围一尺内出现,真的是个很听妈妈话的好孩子。
这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直到升上中学,我们居然还在同校。
我在校园见他几回,都莫名有股冲动,想冲到他身后,再用力敲他的阿兵头,大骂他,数落他这没义气的家伙,毕竟五年级以前,我们俩曾一起作弊还一同被罚站,算是共患难知交啊,怎么可以三言两语就抹去友情呢!
可到国中毕业,我都没碰到他的天顶盖。
这一天,因为他的靠近,所有让我无地自容的过去,我都原谅了。
我那不争气的泪水鼻涕就在他面前哗啦啦地流,面对他一句又一句的慰问,我挣脱出口的第一句话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痛……”
阿达不再多问,立即蹲到我面前,大喊:“上来,我背你回家。”
一向倔强的我,就像被驯服的狐狸,顺从了王子的指令。
如果,没有遇见他,或是,他选择远远地保持距离,我想,我回不了家,我不敢想象自己将会去哪里,但一定不会出现在我到过的地方。
在阿达背后看着家门慢慢接近,两百米……一百米……
眼泪停了的同时阿达的脚步也停了。他轻轻地放下我再用力拍打家门。
开门的是我老爸,见我下半身被红颜料熏染吓得说不出话,拿起车钥匙送我去医院。
阿达就这样站在我家门外,直到从车窗再也见不到他身影。
那天后,我再也没见到阿达,因为我也没再升学了,原以为我只是请伤假,没想到成了长假。
过去,他没有向我道歉,现在,我也没向他说声谢谢,我们也互不相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