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纳纳小说网
白昼
黄昏
黑夜

第一章 - 第一章

花寨≪冒牌货≫  - 发布于2021-02-21 4:48:54pm

Not Specified


楔子

「姊、姊。」靜止的馬車裡,男孩守在女孩身側,焦急地想喚回她的神志。

女孩原本悄無聲息地躺著,良久,彷彿聽到男孩不停的呼喚,她的眼皮微微動了下。

男孩頓時喜上眉梢,撩開簾子,衝著馬車外喊道:「爹、娘!姊姊醒了、姊姊醒了!」

夕照斜斜照進車內,女孩似乎感受到陽光的暖意,緩緩睜開眼,伸手探向面前的一小縷陽光中。她蒼白的指尖在陽光裡纖細得近乎透明,指甲崤稜,一看便知身有沉痾。

「小則……」

男孩聞聲趕緊回過頭來。

「聽……」

叮噹,叮噹——?風送來一陣細微的鈴聲,像一個女孩子的歡笑聲,清脆無比。

「我想……看看。」

就這麼幾個字,已經用盡她所有的力氣,女孩疲倦地垂下手,眼中卻有著渴望的神采。

男孩愣了一會,下定決心道:「好。」他小心翼翼地背起女孩,一步步走下馬車。

馬車停在一座屋宅前,門口的匾額掉在地上摔成兩半,「楊」字在男孩的腳下,「宅」字卻斜躺在門檻上。這楊宅的門大開著,裡面死氣沉沉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爹娘去哪兒了?

正想著,鈴聲從死寂的宅院中傳來。

男孩猶豫了一會,接著邁開步伐背著姊姊走進宅院,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當。他雖然只有六歲,卻比八歲的姊姊強壯多了。

每間屋子都是桌翻椅倒,凌亂不堪,像是被人洗劫過一般,空氣中飄蕩著淺淡的血腥味,再往裡走,血腥味越來越濃,男孩不禁皺著眉停下腳步。

這樣的味道,絕對不適合姊姊。

就在男孩想掉頭時,那鈴聲叮叮噹噹地又響起,又清又亮,好像就在耳邊。

「則……」女孩輕喚了聲。

男孩歎口氣,往鈴聲傳來的跨院走去。

跨院簡直就是個修羅場,遍地血污,七橫八豎的躺了很多屍體。一個小孩子靠在牆角邊,她傷得頗重,身上汩汩流出血來,偶爾動一下,就有銀鈴叮叮噹噹響起。

女孩臉現喜色,讓男孩把她放在小孩子身邊,撥弄她手腕上的鈴鐺,一下一下,脆然如玉。

「沒有其它活口。」

「那輕宛的病……」

不遠處有兩人交談著走進跨院,正是男孩女孩的雙親,見他們兩個孩子在此,不由得大驚失色。

「輕宛!」

女孩淺淺地笑著,夕陽下,晦淡的臉色竟也有了幾分光彩,她拉過男孩的手,覆在小孩子手上。

鈴聲霍然止住。

她留戀地看了眼圍在身邊的父母和弟弟,手一鬆,滑落身邊。

男孩死死握住手下細弱的手腕,鈴鐺硌在手心,發出悶悶的嗒嗒聲。

「小則。」父親掰開男孩手心,抱起那個小孩子,「你記住,從今以後,她才是你姊姊。」

男孩難以置信地瞪視父親,卻發現父親已是滿臉淚痕。

這之後很久的一段日子裡,男孩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在那個血腥的院落裡,他的姊姊從一個病弱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傷重的小姑娘,而且,他還被告知,這是一個永遠不能說出去的秘密。

第1章(1)

三年後

這年的冬天,下了場很大的雪,深得沒過膝蓋。

十一歲的慕容輕宛雖然比慕容則大兩歲,看上去卻只有七、八歲的樣子,事實上,心性同樣也只有那麼一點大。頭一次見這麼大的雪,她興奮地又跳又叫,不斷扯著慕容則的衣角,「小則,你陪我玩玩嘛。」

慕容則甩開她,冷淡道:「我要練功。」

「好不容易才下這場大雪,明天再練嘛。」慕容輕宛不依不撓地跟上。

慕容則停下腳步,冷冷地盯住她。「你自己不練就算了,不要來煩我。」說完袖子一甩,大步走開。

蹲馬步、打樁,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其間需得凝神靜氣,心淨明澈,方能收到效果。

慕容則站了半個時辰,慕容輕宛就在一邊玩了半個時辰,堆雪人、扔雪球,她玩得不亦樂乎,身上的銀鈴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小孩子長得快,才過三年,串起鈴鐺的銀圈已經戴不上手腕了,慕容輕宛便把它繫在腰間,從來不肯摘下。

自個兒玩久了也是無趣,不多久,慕容輕宛又跑到慕容則身邊。「來玩嘛,不要練了。」

慕容則閉上眼睛不理她。

見他這樣,慕容輕宛解下腰側的銀鈴,在他耳邊不住地晃。「叮叮噹,叮叮噹,小則小則快來玩。」

慕容則聽得心神不寧,再無心練功,惱火地奪下她手中銀鈴,遠遠扔了出去——

終於清靜了,慕容則滿足地闔目,重新開始練功。

馬步站完,接著打坐練內功,再下來是練習劍法,最後打了一套拳,隨著時間流逝,雪早已停了,天色半昏,剛好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當慕容則走出練功房的院子,見樹林裡的雪呈現亂糟糟的一片,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練功房是禁地,僕傭從來不會靠近,這雪……應該沒人踏過才對。

他不解地走入林中查看,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林子深處的雪中撲騰。

「你在幹什麼」慕容則飛身過去,一把將她揪起。

慕容輕宛細嫩的臉蛋凍得青紫,見到慕容則卻很高興,哆哆嗦嗦道:「小則,你快幫我找,咳咳……」劇烈地咳嗽一陣後,才緩過氣來,「……找鈴鐺。」

鈴鐺?慕容則這才想起,他早就把她的鈴鐺丟出去了。

難道在他練功的這半天,她就一直趴在這裡找想到這裡,慕容則怒從心起,將她一把抱起就走。

「放我下來,我還沒找到呀……」

不管她的掙扎,慕容則上了一棟竹樓,將她放到床上。

「自己換衣服,我叫人送晚飯過來,好好待著。」語氣冰冷地吩咐完,他轉身就走,留下一頭霧水的慕容輕宛。

小則……他怎會這麼生氣啊?

慕容則在練功房邊的樹林裡找了很久,連深埋雪下的草根都翻開來仔細搜尋,可是一直到月過中天的時候還是沒有找到那串鈴鐺。

他再一次回到蹲馬步的地方重複當時的動作,他苦苦回想著,當時是怎麼扔的?那鈴鐺究竟會扔去哪裡?

「過來。」慕容博非突然出現在練功房,把慕容則帶到樹林裡,「抬頭看看。」

雪停之後月色清明,離地不遠的樹枝上銀光閃閃,正是那一串鈴鐺。

慕容則摘下鈴鐺,跪在慕容博非面前,「爹。」

「輕宛自己丟的,你幹什麼跪著。」慕容博非淡淡說完就離開了,任慕容則跪在雪地裡。

自己有時會脾氣不好,就像今天這樣,可沒想到她竟然沒有告狀。傻瓜!他摩挲著手中的鈴鐺,想起那張笑起來有梨渦的小臉。

然而,她再天真可愛,也不是他那個病弱的小姊姊。他很想自己真正的姊姊,他從小就背著她曬太陽看蝴蝶,那時多麼美好……

慕容博非遠遠地看了一整夜,就見天亮了,慕容則依然直挺挺地跪著,鬢角眉梢掛著冰花,他歎口氣,把兒子拉回竹樓。

牧菁菁正在喂慕容輕宛清粥,「乖,再吃一口吧。」

「咳……」慕容輕宛輕輕搖頭,見慕容博非父子上樓來,高興道:「爹,小則。」

慕容博非淡應了一聲,把牧菁菁叫過問病情,慕容則走到床邊,把鈴鐺放到慕容輕宛手中。

慕容輕宛驚喜萬分,大叫一聲抱住他,探頭對兩個大人喊道:「爹、娘!快看啊,小則幫我找到啦。」她叮叮噹噹的搖著鈴鐺,又把頭埋到慕容則懷中,「小則最好了……」

就這樣鬧騰了一陣子,直到無力她才肯乖乖躺下,但仍一手抓住鈴鐺,一手揪著慕容則的衣角,睡著了也不鬆開。

牧菁菁拍拍慕容則的頭,「小則,我們也捨不得輕宛,可是若不是她,你想想,現在的日子會是什麼樣……」

什麼樣?就是冷冰冰的樣子吧。他想起剛從楊宅回來的那段日子,爹整日沉著臉,娘以淚洗面,他自己懷中空落落的,只好抱著那個傷重的孩子,當作是自己的姊姊。慕容山莊這樣大,住的人卻很少,如果不是她在裡面又叫又跳,增點熱鬧,那有多可怕?

看看,她就連睡容都是高高興興的,慕容則坐在床邊看著,跪了一夜膝蓋又冷又痛,心裡卻很暖和。

他終於明白,這個假冒的慕容輕宛已經不知不覺地佔據了他們一家人的心。現在,他們再也離不開她了,她就是不可取代的、活生生的——慕容輕宛。

慕容則還是喜歡冷著臉裝小大人,慕容輕宛也還是喜歡賴在他身邊,唯一的不同就是,現在她再怎麼胡鬧,他都沒有發過脾氣。於是,夏天扇扇子冬天生火爐,慕容則三伏三九苦練功的生活,硬是被心疼他的慕容輕宛給破壞掉了。

大概真的是太寵她了,這一年來,她越來越無法無天,像今天居然一整天都不見人影。今天是他十歲生日,山莊裡人多事雜,她怎麼就不懂得注意安全?

「輕宛……慕容輕宛……」慕容則找遍整座山莊,汗水越流越多,眉頭越皺越緊。

最後,他回到竹樓下,揚聲喊道:「慕容輕宛,你再不出聲我就砸門了!」

等了片刻,依舊悄無聲息。慕容則紮好馬步,對著門正要出掌,突然聽到樓裡傳來幾不可聞的細語——

「門又沒鎖,你砸它幹麼?」

慕容則額上青筋暴起,一腳踢開門,衝上樓去。「我第一次敲門時,你怎麼不回答?」

慕容輕宛正臉色青白地縮在床上,雙手不住的揉著肚子。「那時……我吃壞肚子了,正好在……」

擔心的神色閃過,慕容則斥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吃東西。」

「為了昨天的那幾個珍珠丸子,我今天一天都沒能下樓,你就別再說了。真想看看你過生日的場面啊……」她垮下小臉,不斷咳聲歎氣。

「有什麼好看的,煩死了。」慕容則不屑地撇嘴。

「你是『江湖第一莊』的公子呀,你看這兩天莊裡來了多少人,光是廚子僕傭就多請了幾十個,還有什麼戲班子、雜耍班的,今天應該也有許多客人帶了賀禮過來,肯定又熱鬧又好玩。」

他只當沒聽到,左看右看,皺皺鼻子,問道:「什麼奇怪的味道?」

慕容輕宛暗地裡搖搖頭,她這個弟弟就是不懂得欣賞這些有情趣的東西。「聽說這是西域進貢的龍涎香,這次你生日,有人特意從貢品裡面偷……哦,不是,是拿了一些過來,送你當賀禮的。」

「這味道有什麼好。」慕容則坐到窗邊透氣,無意間看到桌几上一碗羹湯動都沒動。「你還沒吃晚飯?」

「這芙蓉羹據說也很難得的,可惜我拉肚子……要不你嘗嘗?」

慕容則看看慕容輕宛期待的眼神,再看看那碗冷掉的羹湯,歎了口氣,舀了一勺吃下肚。每次被酷愛吃食的她拉著嘗鮮時,總會倒霉,不知道這次有沒有例外。

「怎麼樣?怎麼樣?」慕容輕宛眼眸閃閃發光。

「還可以。」

「這是別人專程送來給你的賀禮耶,你只說還可以,這嘴巴也太刁了吧。」她摸摸肚子,想了想,還是決定下床。「不行,我一定要嘗嘗。」

手忙腳亂穿好鞋,抬頭一看,空空的碗底正朝著她笑。

還沒來得及端起長姊的架式數落他,只見他把碗往桌上一擱,厲聲斥責,「你到底有沒有記性?拉了一天肚子還沒好,現在又要吃什麼芙蓉羹,你不吃會死啊?」

明明是弟弟,怎麼教訓起人來這麼凶?她狠狠的瞪他一眼。「我是你姊姊,對長輩要尊重。」

慕容則冷笑,「我比你大一歲。」

「可誰讓慕容輕宛比你早出娘胎兩年呢,我頂替了這個身份,也只好勉為其難老得快一點了。」她誇張的歎氣,臉上淨是得意的笑。

慕容則高高昂起下巴,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對她理都不理。

果然,過了一會,她就忍不住說話了,「小則,晚上你有沒有空?陪陪姊姊好不好?」嬌嬌軟軟的聲音,撒起嬌來更是令人耳朵發癢。

他真不懂,分明把他當哥哥耍賴,還偏要爭這姊姊的身份,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孩子氣。

「我要走了。」他冷冷地丟出一句,起身下樓。聽到身後樓梯傳來的咚咚響,他頭也不回,越走越快。「你不用跟著我。」

「哎呀——」

第1章(2)

慕容則耐下性子,回身扶起摔趴在地上的慕容輕宛,不敢太用力。他這個小姊姊練了六年的功夫,卻根本都沒有長進,身子骨還不及他六歲時,有時候他還真懷疑,她的骨頭是不是像她的聲音一樣軟。

「小則,你要去哪兒,帶我一起去嘛。」她索性端起了姊姊的架子,賴著弟弟不放。

慕容則突然微微笑了。

望著那令人脊背發寒的笑容,她身子不禁抖了下,她吞了吞口水,便聽到他說:「拜你的芙蓉羹所賜,我的肚子現在咕嚕作響,你要來就跟來吧。」

她居然真的跟來了。

「小則,我近來看了些醫書,要不要開些巴豆給你吃吃?」慕容輕宛在外面扯著草,興致勃勃地辨認哪些是藥草哪些是普通的草。

自從傍晚喝了那碗芙蓉羹,慕容則的肚子就沒消停過,聽到慕容輕宛這麼說,他險些一頭栽進茅坑裡,「巴豆!你……你到底想怎樣?」

「止瀉啊。」慕容輕宛理所當然地說著,「書上說一斤巴豆就能夠治很多人了。」

一斤可以拉死很多人了!「你再回去仔細看看,巴豆到底是幹什麼用的!」慕容則忍無可忍地吼道。

說起來她是神醫楊繼年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她的身上哪看得出一點神醫的影子,活脫脫是治死人的庸醫。

這情形直到半夜方才好轉。慕容則告別同生共死一晚上的茅廁,勉強支撐著回到自己房間,癱軟在床上。

慕容輕宛在後面寸步不離的跟著,見弟弟這樣,她撇撇嘴道:「什麼嘛,不就是一碗芙蓉羹,搞成這樣,我看哪,一定是你平時練功太勤快才會這樣……」

慕容則沒工夫理她,呆望著自己的左掌出神,掌心一顆紅痣有紅豆般大小。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長了這一顆痣,但是天剛黑的時候,它明明才如芝麻般那點大,什麼時候變這麼大了?

「這是哪來的?」慕容輕宛擠上床,好奇地湊過腦袋。

「輕宛,快去把爹娘找來。」慕容則皺眉道。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一隻小老鼠被丟出慕容輕宛住的小竹樓,那隻老鼠還沒來得及跑進林子,突然眼耳口鼻汩汩流出血來,不多久就死在草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攤血。

慕容輕宛驚駭地望著眼前這一切。那隻老鼠是爹親手抓的,只不過舔了下那個盛芙蓉羹的碗,在她房間待了一會兒,怎麼現在就變成這樣了?

很快,慕容山莊響起了鋸木聲、鑿釘聲、喝聲,凡是慕容則常去的屋子都多裝了一道門,窗上還掛著厚厚的氈簾,慕容輕宛稱之為「慕容則專用黑屋」,因為她的小則,從此白天只能在這樣的屋子裡待著,再也不能見到陽光。

「慕月」無色無味,龍涎香為引,腹瀉為症,見光毒發,血竭而亡——這些她都不懂,她只知道,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真是太可憐了。她私下哭了很久,決定帶點禮物去安慰她心愛的弟弟。

「小則、小則,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慕容輕宛忙活了一上午,開開心心跑進慕容則的屋子。

偌大的屋子,就只有角落裡亮著一盞燈,慕容則坐在燈旁捧著一卷書在看。

慕容輕宛站在門口,嚇得心怦怦跳,這屋子烏漆抹黑的,彷彿把她的聲音都吸掉了,但她振奮精神,跑到慕容則面前,雙手高高舉到他面前——

一大束花在她手上盛開,粉的紫的黃的,什麼顏色都有,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

慕容則瞥了一眼,點點頭,繼續看書。

小則不喜歡?慕容輕宛有點沮喪,把花插到瓶裡,放在桌上,又道:「很好看哪,小則,你看看,這個是太陽花哦,看見了花就像看見太陽一樣。」

聞言,慕容則忽地起身,將花瓶掃到地上,在花上重重踩了兩腳。

小則的臉好冷,小則的眼神好嚇人。慕容輕宛扁扁嘴,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的花……我挑了一上午,嗚嗚嗚……」

慕容則看看地上的花,再看看哭成淚人兒的她,抿抿嘴,一言不發地蹲下,將花一朵朵撿起。很多都被他踩過了,花莖花瓣爛在地上,再也撿不起來,寥寥幾朵倖免於難的,也湊不出先前熱鬧的樣子了。

他把花放在桌上,抱過哭個不停的她。「對不起,是我不好,你看,花都撿起來了,不要哭了。」

慕容輕宛繼續哇哇大哭。

「要不,我陪你玩一整天,好不好?不要生氣了。」慕容則小心地哄著懷裡的她。在這個小姊姊面前,他早就有了當哥哥的自覺。

慕容輕宛淚汪汪地抱住他,「嗚嗚嗚……我應該一早把芙蓉羹喝掉的,那本來就是給我喝的……」

「別胡說!」慕容則臉色一沉。

「嗚,小則本來沒事的……都是我的錯……」

見慕容輕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慕容則輕拍她的背,柔聲道:「不要胡思亂想了,這樣吧,你陪我看書好不好?」

陪小則看書?小則需要她陪著?她一定不能讓小則失望!慕容輕宛抽噎著點點頭,去書架上拿了本書,乖乖坐在他身邊,一本正經地看起來。

《千金方》。慕容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也不說什麼,讓她看去。

「慕月」的毒,豈是看區區幾本醫書就能解的,不過她要看就看吧,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慕容則拿起桌上那幾朵太陽花在手裡把玩,雖離了根土沒多久,這難得完好的幾朵竟也呈現出殘敗之跡——太陽花,本就是向著陽光生長的花,如果沒有太陽,也就沒有它們的生命了。

「小則,這是什麼?」她突然指著一行字問他。

「青琅,這是玉石,大概也能入藥吧。」

「哦。」她點點頭,坐回去繼續認真看書。

慕容則煩躁的心突然平靜下來。如果這毒終究有一人要承受,那自然應該是他,輕宛——她是像陽光一樣的女孩子,怎麼可以從此不見天日呢。他微笑著,撫順她鬢角的亂髮。

能夠守護她的安全,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啊——」天剛破曉,淒慘的叫聲立刻響徹慕容山莊。

「怎麼了?怎麼了?」聽出是慕容輕宛的聲音,慕容則焦急地捶著門。

門外腳步聲紛沓來去,一個僕人跑過來說大小姐跌下了屋頂,說完又匆匆離開。

輕宛她爬到屋頂上幹什麼?現在到底怎樣了?慕容則心焦如焚,恨不得奪門而出,卻終究忍住——他得留著命見輕宛。

小姐吐出一口血。

大夫來了。

小姐昏迷不醒。

小姐喝了藥,還在昏睡。

小姐一直都沒有醒過來。

……

整個白天,慕容則無心做任何事,就在門邊聽著回報度過。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熬到晚上的,只知道門閂那一聲輕響,立刻讓他跳了起來。

「輕宛的傷不要緊。」開門的是慕容博非,他喊住飛奔而去的慕容則,拿出一片瓦片,「可是——唉,她摔下來的時候,手裡還捧著這個瓦片。」

「這是幹什麼?」

「書裡寫著,瓦積晨露屬天水,有克病製毒之效,所以她想取來給你試試。」

「又胡來。」慕容則的臉色,比他父親還要沉上幾分。

這兩年,慕容輕宛整日翻看醫書,尋出各種不同的解毒方子。當然這些對「慕月」統統是無效的——試過之後方才知曉,然而慕容輕宛屢試屢敗,屢敗屢試,這次,就輪到什麼瓦積晨露了。

慕容博非道:「再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我跟你娘商量過,不如將她送到江南湛家去學醫。」

「湛家?」

這年慕容則才十二歲,但慕容博非不把他當小孩子看,跟他商量道:「湛家醫術雖不及楊家,倒也是不凡,總比她自個兒摸索要好。輕宛這孩子既然有楊家的慧根,好好學說不定還真能配出『慕月』的解藥。」

慕容則立即反對,「不行。在慕容山莊都有人敢向她下手,到了外面,誰來保證她的安全?」

「月盟」中人雖行蹤隱密,卻野心極大,研製出「慕月」,就是為了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憑「慕月」之毒制天下,當年楊家醫術名滿天下,卻因為研製出「慕月」解藥而遭「月盟」滅口,經他們湊巧救回倖存的楊家後人,原以為做得十分隱密,未料在四年後依然被「慕月」暗算,「月盟」滲透力如此強悍,情報如此準確,他怎能不憂心。

慕容博非耐心解釋道:「湛家和牧家世代交好,比鄰而居,此去江南,自然由牧家負責保護她。」見慕容則神色稍緩,他不禁笑道:「小子,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們這父母是白做的?」

慕容則破天荒地有點臉紅。

「你娘的意思是乾脆讓她姓牧,這樣行事方便得多。」

「那就……牧晚晴如何?晚照落晴。」慕容則道。

「唔,輕宛,晚晴,好名字,就叫牧晚晴。」這種事情,做父親的倒是無所謂,隨兒子的意好了。

聽說能夠去學醫,雖然對家裡戀戀不捨,慕容輕宛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起程前,她握著慕容則的手,豪氣萬丈的道:「放心,下次接我回家時,就是白天了。」

慕容則望著馬車轆轆行遠,漸漸消失在暗夜裡,心中悵然若失。

第2章(1)

小則,我的手好痛啊,嗚嗚,我背錯了一味藥材的藥性,師父就很用力打我,我想回家,那個戒尺好粗,幸好是左手,不然都沒辦法寫信了,小則……

慕容輕宛的第一封家書,是墨跡一塌糊塗的一張紙,看那紙的破爛程度,和語句的凌亂程度,就可以想像她當時哭得有多慘烈。

慕容則攤開左手,默不作聲地看了好一會,眼前浮現一隻細白的小手。那個湛老先生是怎樣的鐵石心腸,居然下得了手?

他緊緊捏握起左手,彷彿也被戒尺打過一般,痛得要緊咬牙關才能熬過去。

除了那封亂七八糟的信,同時送來的還有一顆藥丸,雖然什麼說明都沒有,他還是一口吞了下去。輕宛親手做的藥丸,不管會有怎樣的後果,他是一定要捧場的。

漸漸地,慕容輕宛的信裡不僅會附上藥丸、藥粉、藥方,還有什麼玫瑰松子糕、拼緞蓮紋扇套、青石福字扳指等等,凡是新鮮有趣的東西,無論吃的、用的、玩的,統統隨信捎上,於是慕容山莊信鴿的負累越來越重,翅膀也鍛煉得越來越強壯。

她抱怨江南不下雪,慕容則便在練功房外堆一個雪人;她抱怨江南人從來不吃餃子,慕容則便留下一碗她最愛的蝦仁玉米餡餃;她抱怨江南的東西太秀氣,花燈體積不夠大,慕容則便扎一個大大的鯉魚花燈,掛在她的竹樓屋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