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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深海 - 第五章:秋阳宴

單華≪來自緘默≫  - 发布于2018-03-20 11:27:31am

耽美·百合


一如往常,啞巴從自己租的房子出發,來到羋珩的宅子。按照平常,羋珩應該早就醒了,不過因為受的傷還沒痊癒,他的生活很難自理,所以總是會等到啞巴來了才真正開始新的一天。想到這,啞巴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最近他都沒在羋珩身邊伺候,不知自己不在的日子對方是怎麼撐過來的……然後,他想起了那個令人不爽的男子。

他在之前完全沒有見過對方。那人不像是本地人,卻和羋珩親暱的很,寸步不離般地守在他身邊,還住在他家裡。

啞巴按了按心口,將這分不清楚是嫉妒還是怨恨的感情壓下去。

羋珩不說,所以他從不問嘉銳的來歷,默許了嘉銳的存在,同時也在暗地裡對那個男子多了些警戒。

他相信只要自己加倍小心,就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清晨,羋珩站在衣櫃前,在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後,他轉過頭去,門開一見是啞巴,臉上如霜的表情立馬放晴,「你來啦?」

啞巴看著羋珩對自己露出的溫柔笑容發怔,遲遲回不了神。

羋珩很少笑。但他笑起來十分好看,少了份冷漠,多了點和善可親,尤其他長過眉的劉海此刻半掩著眼睛。沒露出額頭時的他看起來比較年輕,也沒有那麼幹練,彷彿就是個平凡的鄰家大哥一樣。

嘴角上揚的弧度完美到位。

微笑牽動了面部肌肉,他微微眯起眼,這讓他看起來更像只慵懶的貓,隨性而且危險。

就是羋珩這不經意地一笑,以至於啞巴後知後覺地才發現,羋珩可以不借助外力站著。

羋珩身著睡衣回到床上坐著,面對著自己的衣櫃,櫃門甚至還敞開著,可是他卻沒有要換衣的意思,只是摸摸湊到自己身邊的貓咪,以仰視的方式望著啞巴,「今天就按你喜歡的來做。」

啞巴愣是沒有馬上理解羋珩話中的意思,反應過來時慌慌張張地給羋珩選了身中規中矩的深色西裝。

換上衣服後,羋珩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出發吧。」

這次他立刻會意了,羋珩有意要出席秋陽宴。

一路上,羋珩的心情是好極了,腦袋抵在啞巴的臂膀上,看著窗外的風景。

啞巴的心情就沒那麼好了,一路忐忑不安著,背都挺直了,呼吸都不敢重一下,因為他實在是不明白有什麼事情值得羋珩如此高興。

他覺得羋珩好像在策劃著什麼陰謀,像一條蛇一樣正注視著獵物……對了,他的不安正是害怕成為羋珩的獵物。

「我最近看了一本書,說的是深海魚類。」開啓話匣子的羋珩說著啞巴摸不著頭緒的話,「生活在透光帶以下的魚兒,口大眼大還自帶小燈泡,而且大多尖牙利齒,猙獰可怖。」

啞巴認真聽著,在對方說到牙齒的時候他還特別留意了這人不怎麼明顯的小虎牙。

羋珩前所未有的多話,可他不懂,羋珩想要表達什麼。

到了目的地後,羋珩準備了拐杖,但還要啞巴攙扶著,吃力地跨步走路。此時啞巴心裡更是不解,明明羋珩應該已經無大礙了,怎麼又是一幅行動不便的模樣?

儘管心存疑惑,但他能做的也只有配合。

羋珩在入座後讓他自由行動,不過他沒有離開對方超過三公尺,兩隻眼睛更像是長在了對方身上一樣,一下都沒有離開過。

他是羋珩的劍、羋珩的盾,任何時候都準備著為羋珩獻一份力。

就在啞巴默默地沈浸在自己世界時,突然有個大佬喊住了他。

那老氣橫秋的大佬大概是年過半百的年紀,一臉慈祥和藹,要是不知內情,還真難看出來這人是青龍幫幫主。他非常自然地抓起啞巴的右手擱在自己雙手裡拍了拍,「真是好久不見了,聽說羋老三對你是百依百順,把實權都交到了你手上了呢!」

誒?

啞巴一愣,但表情還是平靜得看不出破綻。這個謠言是怎麼傳出來的?羋珩又什麼時候曾把實權交給他了?

他下意識望向坐在不遠處的羋珩。那個人也正在盯著他看,深邃的眸子直直對著他,啞巴這麼一下偷瞄,冷不防地和羋珩的視線撞個正著。意外的是,他看見羋珩居然對他露出了一抹笑。

這不正常。

他忍不住心慌意亂,羋珩究竟想幹什麼?

「爹爹……」一個妙齡少女從大佬身後探出頭來,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好奇打量起自家爹爹面前的英俊男人。

那位大佬把畏畏縮縮在自己身後的少女拉到了身前,「這是小女,最近已到了適嫁的年齡……哎喲,跟大人站在一起簡直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對啊!」

少女臉紅了,扭扭捏捏地拉了父親兩把,嗲聲嗲氣地喊了句討厭。

要是常人,怕是早就陷入這嬌滴滴的少女的撒嬌攻勢中……但啞巴不是尋常人啊,他替羋家辦事那麼久,對危險有一定地直覺,他本能地覺得大難臨頭、大事不妙!

但是這些太超過他能理解的範圍了。先是羋珩莫名其妙的笑容和溫柔,還有那子虛烏有的傳言,接著是這位大佬居然公然討好自己……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看他說話,好像還有意要把女兒嫁給自己?

「不行。」羋珩蹌蹌踉踉地走向兩人,輕聲細語地說出不帶任何溫度的話語。

啞巴見狀,邁開一步迎了上去,正巧趕上對方不支地倒下。

羋珩重重地跌入啞巴懷中,撞得後者不得不退後半步才接住他。

就這樣把人抱了個滿懷,啞巴臉一熱,覺得自己太失禮了,反射性要放開羋珩,怎料羋珩自己倒是把他抓得緊緊的。

在啞巴的背後,那位大佬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對於羋珩的舉動,啞巴心裡傻樂,但他不是真傻,自然看出來了羋珩的別有用心,總算對羋珩的想法有了個大概。

於是,他只好忍痛推開對方。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心裡想的卻是羋珩選擇了他而不是嘉銳……所以不管演的是哪出戲,他都願意奉陪。

「在說什麼悄悄話?」接過啞巴遞來的拐杖、撐著,羋珩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一樣,笑問,「我可以參與嗎?」

羋珩臉上明明是微笑的表情,可是眼裡卻半點笑意都沒有。

「三爺,我就老實跟你說了吧!」那大佬被羋珩不怒而威的威憾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地將女兒拉到身後,擋在後者面前。這才敢大聲和羋珩嗆聲,「現在道上混亂,你有傷在身,外頭又謠言飛天,我們幾個老傢伙討論過了……你實在不適合再在當家位子上坐著了!」

竊竊私語聲此起彼落。

在座所有人都聽聞一個傳言:這個至今未娶的羋老三喜好男色,終日閉戶不出實則花天酒地,在外的任務早早就全權交給了啞巴。被擄、遭重創也和自家養的孌童有關……與其在這樣的當家手下辦事,他們其實更願意獨立門戶。

要知道,當初的羋老爺就是在與孌童的魚水之歡中丟了性命!

那個大佬看不慣羋珩曖昧的態度,拉著女兒率先離開大堂,接著好幾位也跟著離場。

場面一度尷尬,羋珩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回到主位上,冷眼看著現場空了一大半。那抹讓人渾身不自在的冷笑始終掛在他臉上,「瞧瞧那些傢伙巴不得快點滾的樣子!」

各個心懷鬼胎的人們聽羋珩這麼說,通通啞然,只有一位年輕人鼓起勇氣發問,「三爺,您痊癒了?」

羋珩笑,笑得瘋狂。

「我芈老三命大,洪福齊天!」

外頭開始響起尖叫、求饒聲,主位上的男人笑得更歡。

誰說羋三爺不再能勝任當家一職?這心狠手辣的手段直逼羋家死去的老爺,和羋駿、羋深比起來更是有過之無不及。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都對這位當家多了些敬意。

羋珩高興,現場留下來的人比他想象的多。

「我羋老三不管外頭都在傳什麼,因為只要關上門來,大家都是一家人。要是各位對我有意見,大可以像剛才那位青龍幫幫主一樣說出來,不過呢……」他動手沏了一壺茶,然後給在場的人都倒了一杯,「對我不忠、不義之徒,我羋老三只好盡最後的情誼,讓他們先去見閻王爺了。」

謠言的力量真是厲害,那些荒謬可笑的故事那麼針對他,那他物盡其用也是合理的吧?

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已將全權交給了啞巴?

既然他們如此希望他是傳言中那麼不堪的羋珩,那他就成為那樣的羋珩。這些污蔑,妥善利用的話就是他的武器!

而事實證明,他贏了。

謠言終究是謠言,他們現在更相信的,是這個對敵人絕不手軟的青年。他們甚至開始懷疑,謠言根本就是這個人自己傳出來的,為的就是在這秋陽宴上一舉排除異己。

「感謝各位給羋老三這個面子。」羋珩站了起來,完全沒有借助其他外力,站得直挺挺的,哪裡有腳廢手殘的人的樣子。還在場的幹部各個開始慶幸自己沒有像那些人一樣離席。室外的槍聲不斷,室內的羋珩端起裝著茶的酒杯,輕聲說話的語氣好像從地獄爬出來的厲鬼一樣陰森,讓所有人打從心裡發顫。

「這一杯,老三敬各位。」

飲盡。

他其實,沒有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今天的這出戲為了什麼而誕生,只有他自己知道。

得知羋珩痊癒,啞巴眼裡的欣喜藏不住,羋珩見狀却皺起了眉。

「你應該清楚,我……」羋珩欲言又止,好心情瞬間跌到了谷底。他微微眯起眼,眸子深處染上了一絲慍色,「罷了。」

罷了。

他丟下面露疑惑的對方,快步回到自己的臥室。

——終於不需要披著偽裝。

他趴在床上,再也無法忍耐身上的疼痛,額角滲出了的汗滴濕了枕頭一片,他咬緊了牙根,這才沒有喊出痛。

羋珩想到了啞巴,但他卻不想要去依賴對方。他的心裡有一把尺,規定了許多界線,好多好多的事情,他想都沒有想過要有誰來和他一起承擔。

……相信別人,竟是這麼困難的事情。

突然聽見了開門聲,他以為是啞巴,正要叫對方出去,對方卻搶先出聲了。

「阿深要我和你說一個消息。」

不是啞巴,是在宴會上消失了的嘉銳。

羋珩艱難地撐起身,他抹了把臉,重新披上若無其事的假裝。

嘉銳沒有察覺到羋珩身體不適,緩緩地走近後者,一邊說,「余建仁回來了。」

聞言,羋珩完美的撲克臉有些鬆動。

停在羋珩的床前,他問,「余建仁是誰?」

「與你無關。」

他在羋深那邊也得到了同樣的答案,只不過羋深說出那句「與你無關」時臉上可是耀眼到讓人想移開視線的燦爛笑容。

他不是那麼不識趣的人,何況只要繼續周旋在這兩兄弟身邊,知道那個余建仁的身份也是遲早的事。現在有令他更在意的事——他的膝蓋抵在羋珩的床榻上,伸手撩起對方額前碎發,「你當真痊癒了?」

羋珩的臥房唯一的光亮來自床頭的一盞小夜燈,橘黃的燈光照在羋珩的側臉上,給他本來清冷的氣質添加了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邪氣、如同鬼魅一般。

老實說,嘉銳有些心動。

「你說呢?」

「別硬撐著了,你這樣好得更慢。」秋陽宴那場戲他全看在眼裡,雖然他中途離開過。果然,傳聞終究是傳聞,這羋老三哪有那麼信任啞巴呢?

羋珩偏頭避開嘉銳的手,對嘉銳的關心回以一記零度的冰冷眼神,「你在二哥那邊也總是像這樣隨意進出他的臥房嗎?」

話題轉得太快,嘉銳反問前有幾秒反應不來,「有什麼不對嗎?」

羋珩恢復了一概的冷漠,看都不看嘉銳一眼,只是說道:「我為你準備的客房,請好好利用。」

既然被下了逐客令,嘉銳再不走就真的太不識抬舉了,他摸摸鼻子,乖乖離開,只是他沒想到一出門就看見個大男人像個木樁一樣在門外站著。

……明明自己進門前都沒看到人,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嘉銳很快也注意到那人連衣服都還沒換,身上甚至還附著女人的胭脂味還有酒氣和煙草味。

他不禁對羋珩啞巴兩人的關係產生懷疑。

要是一般主僕,這傢伙也未免太過忠心還死腦筋了吧?他知道啞巴是個有能力的人,上次交手也明白了對方的身手很有可能在自己之上,可是這樣的人怎麼會甘願被當作狗一樣被使喚、甚至願意放低姿態做些理應由奴來幹的事?

而且……

「你該不會是個斷袖吧?」他很難不往這方面想,「我總覺得你看阿珩的眼神不太對。」

在宴會上也是,羋珩撲向啞巴的時候,啞巴的表情雖然很鎮定,但是嘉銳可沒有漏看對方臉上一霎那出現的狂喜,那是種異乎尋常的高興。

「如果阿珩可以的話,我也行吧?」他靠在啞巴身上,仰著頭,輕咬啞巴的耳垂,往他耳邊吹氣,戲弄對方,「我很中意你。」

「滾。」

「假正經。」嘉銳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拍拍啞巴的肩膀,道,「大家都是男人,你在想什麼我多少知道一些。」

空氣沈浸在沈默中好一段時間,就在嘉銳覺得無趣至極,正打算離去之時,他意外發現啞巴眼底出現一絲痛苦的顏色,一瞬即逝,嘉銳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可能。」

啞巴這麼回答,說得堅定又確信。